钟离还怔怔的站在原地,他的眼里,只有若水安安静静的躺着,可他知道,她没有气息了,一丝一毫也是没有。
他再等不到若水了,也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若水终将回来。
看着那苍白的脸容,他恍然便俯下身子,眸中一点光亮也没有。
然而,苏子衿倒下的那一刻,司言沉静的凤眸碎裂开来,他一手揽住苏子衿,径直便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
“钟离,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几乎看也没有看一眼钟离,司言便带着苏子衿,走出了屋子。
只是,临行前的那一句话,却是让花影整个人顿住。
他知道,若是苏子衿当真有事,司言想来一定会杀了相爷,而相爷这般模样……俨然便是任人宰割。
那一头,司言已然带着苏子衿,出了丞相府的大门,他吩咐了一声孤鹜,让其立即将轻衣带去驿站,便翻身上马,带着苏子衿扬长而去。
直到抵达驿站,司言匆匆将苏子衿带进了屋子里,唤来驿站的大夫,让其为苏子衿诊治。
庆幸的是,那大夫只说苏子衿一时郁气攻心,虽无益于她的身体,但好在并无大碍。
这让司言,到底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轻衣和百里奚便被带了过来。
一入屋子,百里奚便不由恼火道:“这怎么回事?面瘫脸,你他娘的怎么照顾老子的师父的?她师父怎么昏倒了!”
百里奚和轻衣方到烟京的时候,便得到落风的催促,说是让她们直接去丞相府,可就在他们要到丞相府的时候,孤鹜却又跑了过来,说是苏子衿出了事情,让他们去驿站。
百里奚闻言,自然心急的不行,也没有再骑马,他便直接带着轻衣驾着轻功到了驿站。
如今一件见苏子衿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他便心中窝火的很,不由的便骂了出声。
轻衣倒是没有搭理百里奚,只径直上前,素手落到了苏子衿的脉搏之上。
这一头,司言却是沉下声音,忽然道:“我的错。”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旧面色冷峻,可落在百里奚的眼底,却又有一股自责之意,心下的恼意顿时消散了几分,百里奚皱着眉头,好半天不知作何回应。
他心中自然知道,司言比他还不愿意苏子衿出事,想了想,他便不再说话,只倾身上前去看苏子衿。
轻衣显然亦是听到了司言的话,只是,此时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苏子衿的身上,顾不得太多。
“阿言,”皱起眉头,轻衣道:“苏子衿的身子骨确实没有多损害,但是我瞧着她这虚弱的脉象……若是她这两日都不醒来,恐怕危在旦夕!”
苏子衿先前到药王谷的时候,药王已然制成了丹药与她服下,如此倒是可以保证她十年内不因寒毒而丧命。那药倒算是将她体内的寒毒压制住了,只要好生调养,活个十年不是问题。
可是,如今苏子衿郁气攻心,脉象浮弱之中,却又有混乱之意,如是这两日还不醒来,极有可能今后再醒不过来!
“理由!”司言瞳孔微缩,冷漠的凤眸一派寒凉。
“她早些年便是郁气极重,魔障太深。”轻衣深吸一口气,沉吟道:“因着思虑太过,昼夜魔梦的缘故,她已然站在雷池的边缘,一念入魔。”
“怎么可能?”百里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小轻衣,你不会是开玩笑吧?师父已然有三四年都不曾再修习、使用功夫了!”
入魔一说,只有习武之人才会有,而寻常的人却是再如何也不可能走火入魔。因着习武之人周身经脉被打通,自是不可与寻常人同日而语。
“你错了。”轻衣闻言,不由摇了摇头,芙蓉面上,丝毫不见慵懒之色:“苏子衿习武多年,习武的人本就容易走火入魔,虽如今她丝毫不动功夫,可这内力,早已侵入她的体内,除非废了她的全身武艺,否则她还算是与寻常人不同。”
顿了顿,轻衣便又接着道:“不过,也好在她这些年都一直没有动内力,否则她现下不是昏迷,而是全身经脉暴毙而亡了!”
若非苏子衿现下一直娇养着,一定不是这样平静的躺在榻上。她那时已然崩溃,整个人失去理智,被魔障吞噬已是最好的结果。
听着轻衣的话,百里奚便不由震住,他下意识看了眼司言,却见司言凤眸冷冷,虽瞧着波澜不惊,可那股低沉的气压,俨然便表明了司言此时的心情。
识趣的暂时闭了嘴,百里奚便听司言凉凉道:“可有办法让她苏醒?”
“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轻衣凝眸,神色严肃道:“必须先确认她是否会苏醒,若是还未确认便动手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轻衣的谨慎,其实不无道理,一个晕厥的人,若是强制性让她苏醒,只会耗损她本就几乎枯竭的精力,而苏子衿就像是这样的人,若是她只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昏厥,那么等到她精神头恢复了,自然可以苏醒过来。
可若是苏子衿陷入魔障之中,便需要另想办法,将她唤醒。
听着轻衣的话,司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直到在场之人皆是以为他不打算出声的时候,才听他忽然道:“你去一趟右相府,看看那姑娘还有没有得救。”
司言说的那姑娘,自然便是若水无疑了。虽然方才钟离说她死了,但有些时候,人也存在一种假死的迹象。
“爷,那钟离……”孤鹜皱起眉头,忍不住出声。
那钟离便是害的苏子衿限于危难的罪魁祸首,孤鹜心下,委实对他欢喜不起来。
只是,孤鹜的话才落地,便见一旁青烟和青茗通红着眼睛,拱手低头道:“求轻衣姑娘救一救若水姑娘!”
她们知道,苏子衿是有多么珍视若水,因为珍视,那日失而复得之际,她才欣喜若狂,因为珍视,如今得而复失之际,她才痴狂入魔。
虽然她们也对钟离恨得牙痒痒,但这一切本身便不是若水的错,如是轻衣当真救活了若水,想来苏子衿也会很快苏醒。
毕竟……
“解铃还须系铃人。”司言清冷的声音响起,几乎和青烟、青茗心中的想法,一模一样。
孤鹜闻言,倒是心中清明了一些,只瞧着青茗哭的眼睛都肿了,一时间有些心疼。
“好。”这时候,轻衣微微颔首,就道:“你好生照顾着苏子衿,也保重你自己的身体。”
这话,便是在叮嘱司言了,轻衣知道,苏子衿这般模样,司言最是心痛,所以她才害怕司言也入了魔,就这般不吃不睡的等着苏子衿醒来。
淡淡应了一声,司言没有说话。他转过身,缓缓便坐到了苏子衿的床榻边沿,容颜冷淡依旧,却让人瞧着有股莫名的心酸。
见司言如此,轻衣便知道,自己劝阻无用,叹了口气,她便道:“百里奚,咱们走罢。”
点了点头,百里奚看向司言,语气别扭道:“死面瘫,你若是自己出事了,可别怪老子不让你照顾老子的师父!老子可不想师父醒来心疼你!”
半是威胁的一句话落下,却是让司言眸光一顿。
不待司言回答,百里奚便随着轻衣很快离开了。
看着司言沉默的模样,青烟和青茗皆是心中酸涩,两人对视一眼,便不动声色的招呼了其他人,退了出去。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司言才伸出手,抚了抚苏子衿的额头,凤眸幽深一片,秀美的脸容写满了小心翼翼。
……
……
那一头,钟离还抱着若水,两眼空洞的坐在床榻之上。
“相爷,”花影有些不忍心,便劝道:“相爷,若水姑娘如是瞧见相爷这般,一定要心疼的。”
这样的钟离,周身萦绕着死亡的气息,在那年若水失踪的时候,他见过。可如今,钟离亲眼见着若水咽气,亲眼瞧着她闭上眸子,了无生息。花影知道,这一次绝不同于从前。
至少从前钟离还可以自欺欺人,只当作若水是失踪了,不是死去了。
只是,花影的话落地,钟离却还是一动不动,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眼底没有丝毫的神采,黯淡的仿若几乎消亡。
“相爷!”深吸一口气,花影道:“难道你都不让若水姑娘好好下葬么?”
钟离的模样,俨然是想随着若水而去,看的花影着实心酸不已。
钟离闻言,却还是一动不动,他就好像整个人魂儿都在了一般,只嘴里低低念着什么,让人听不甚清楚。
“相爷!”花影攥紧拳头,声音徒然拔高了一些。
这一次,钟离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就见他不悦的皱起眉梢,低声斥道:“滚出去!”
花影垂下眸子:“相爷,属下……”
“你要本相说第二遍?”钟离抬眼看向花影,眸底有杀意浮现。
心中一颤,花影便跪下身子,硬着头皮道:“相爷,属下不想看到相爷如此啊!要是若水姑娘知道,想来也是不愿相爷这般……”
“若水没有死。”钟离面无表情的说着,语气却极为冷静:“你打扰她睡觉了。”
“相爷,您……”花影眸光一愣,立即便抬头看向钟离:“您……”
好半晌,花影都没有说出口。他想问钟离,相爷,您是不是和苏子衿一样,疯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不住咽了下去,不敢再提苏子衿的名字。
“你觉得本相疯了?”钟离笑起来,脸色很是冷漠:“你觉得本相错了?”
“属下不敢!”花影身子一颤,脑袋立即低的更下了点。
钟离所说的‘错了’,其实是在说方才钟离刺激苏子衿的那些话,那些责备而诛心的话。这一点,花影自是明白。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够说什么,毕竟这件事……钟离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花影心中的念头堪堪掀起,却见钟离忽然扯了扯嘴角,眼底一寸寸变凉:“我若是不责备她,又该责备谁呢?”
诚然他心中知道,苏子衿其实也是无辜,他知道苏子衿并没有什么错。甚至于……他知道这个女子承受了许多。
可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自私到当时清醒着想找到一个发泄口,他想让别人痛,仿佛这样就可以分担了他内心的痛意一般。
“若水当是会怪我罢?”摸了摸怀中女子变冷的脸颊,钟离痴痴的笑起来:“若水,我这样伤害你的容青,你难道不起来同我置气吗?”
她这样喜欢那女子,喜欢到当年愿意为了她承受死亡的恐惧,为何如今不能为了苏子衿,起来斥责他呢?便是打他、骂他,也是极好呵!
这样的钟离,有些病态的可怕,可落入花影的眼底,却是无比的心酸。
为了这个姑娘,他等了她三四年,如今堪堪获得一丝丝幸福,却又全然被摧毁了去……这世上,总归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称心如意。
就在花影心中叹息之际,有敲门声忽然传来,他转身看去,便见管事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禀报道:“相爷,这……这两位忽然闯进来,说……说是要……要为若水姑娘诊治……”
一提及若水,管事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尤其瞧着钟离还抱着若水,生怕如此会触怒钟离。
诊治?
钟离微微一愣,随即忽然便想起,先前司言说过已是找了药王谷的轻衣前来……
然而,就在这时,百里奚冷哼的声音忽然传来:“要看病还这样大爷?钟丞相想来是高高在上惯了罢?”
一路而来的时候,百里奚便问了落风,大抵将苏子衿吐血的事情弄了明白,故而现下一看到钟离,他便觉得浑身不来劲儿!
随着百里奚的声音落下,钟离顺着视线看去,便见少年穿着张扬十足的红衣,眉眼极为漂亮,隐约之间,便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容青一般,下意识的便让他微微愣住。
而他身旁的女子,自然便是轻衣无疑了,明眸皓齿,神色慵懒,瞧着很是好看。只是,在那一刹那,钟离回过神来,立即便道:“还请轻衣姑娘救救若水!”
钟离的口气,很是诚恳,也很是急迫,对于百里奚方才的嘲讽,他根本没工夫去计较,更没有心思去在意。
如今,他一门心思只想着若水,只要救活若水!
瞧着钟离这一副疯狂的模样,百里奚不由一愣,随即他和轻衣对视一眼,下一刻,轻衣便只身上前,淡淡道:“尽力而为。”
说着,轻衣就立即走到了床榻边沿,倒是丝毫没有迟疑。
钟离见此,便颤抖着将若水放下,随即他忙不迭的下了床,自发的站到了轻衣的身后。
百里奚皱了皱眉梢,一时间也没有再如何责备,只等着轻衣诊治的结果。
那一头,轻衣已然伸手探了若水的鼻息,果不出她的所料,若水呼吸全无,身体此时已是僵硬起来,早已凉透了的肌肤,没有丝毫温度。
摇了摇头,轻衣道:“太晚了。”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如是她早一些抵达,或许还能够为若水续一阵子的命。
见轻衣摇头,钟离不由一怔,他双眸微微涣散,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直到轻衣起身的那一刻,他才忽然上前,下意识便捏住了轻衣的肩膀,慌道:“轻衣姑娘,求你救救若水罢,无论什么方法,只要救救她!”
“喂!喂!”百里奚见钟离用力的捏着轻衣的肩膀,不由立即便掰开了他的手,皱眉道:“你他娘冷静一点!这是老子的女人啊!”
说着,百里奚便稍稍拉开了钟离和轻衣之间的距离,倾身挡在了轻衣的面前。
转过身,百里奚拧着眉,心疼道:“小轻衣,你肩膀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吹一吹?”
虽然他不怪钟离,毕竟这厮方失去最爱的人,可却并不意味着,百里奚当真任由钟离胡来。
心中微微有些暖意,轻衣却只是摇了摇头,摆手道:“我无事的。”
一边说,她一边便站在百里奚的身后,看向钟离道:“不是我不救她,而是回天乏术。和阎王抢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轻衣尤为冷静,她是医者,看惯了此等生死之事,有些时候是真的无能为力。
轻衣的话音落地,钟离脸上的神色便顿时颓败起来,那灰暗的色泽,宛若要随之而去一般,瞧得一旁花影惊心不已。
他知道,如是若水姑娘无救了,自家相爷也绝不会苟活,这一点,光从相爷现下这般崩溃的模样,便可得知。
心中微微一紧,花影便忽地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出现往生丹,不知轻衣姑娘以为……这往生丹可是能救若水姑娘一命?”
往生丹的事情,虽然钟离说过是司言和苏子衿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但花影以为,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给钟离一丝希望。
至少这样,他还可以活下去!
“你们有……往生丹?”轻衣眸底有光芒闪现,这往生丹倒是举世皆知,尤其在轻衣这等子医痴的眼底,更是神奇的存在。故而,乍一听花影提起,她便以为钟离手中捏着往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