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书凯坐了下来，说道：“嗯。”莫名的他觉得有些狼狈，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来的狼狈。

林氏仔细的听着自己的丈夫说话，到头来不过只是一句“嗯”，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哪怕他能够说一句“你病了，好好休息”这样的无关痛痒的问候也好，那个“嗯”实在是有些太冷漠，让她慢慢的回暖的身子又冷下来了。

可是，她仍然能够掩饰的很好，笑道：“你若是忙的话不必回来的，我知道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官场上的事情她是不怎么明白的，可是丈夫现在的情况可想而知，表面上的亮丽光鲜是背后的血汗付出换来的。

这一刻，董书凯有些鄙视自己，因为他是真的想离开的，他有些不明白，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居然这样生疏了，他们明明是夫妻啊，只是，看着林氏的样子，他到底的没有离开，只是干巴巴的一句：“我陪你会儿。”

这句话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林氏说道：“也好。”再让我好好看看你，毕竟时日无多了。

那一天董书凯留在这里陪了林氏一下午，晚上的时候仍然在这里。再一次同床共枕两个人都有些恍惚，说起来自从林氏生病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

董书凯刚刚成为阁老，自然手中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认真的说起来能够陪着林氏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可是慢慢的董书凯已经开始意识到林氏需要陪伴，所以有时间的话就会回来看看。

虽然董书凯只不过是往前走了一小步，但是已经令林氏觉得很是满足了，慢慢的，林氏的身子变好了，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身边的人都为林氏觉得高兴。

其实，只有林氏自己知道她真的时日无多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具体怎么样她最能够感受到，其实她依旧每天咳血，甚至是日益增多。

这一天，林氏起来，觉得身上舒服很多，平时一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可是今天，林氏却是能够自己做起来，雪青笑着说道：“奶奶的身子越来越好了呢！”

林氏淡淡一笑：“嗯，大爷呢，我想见见大爷。”林氏明白，这应该是自己最后的期限了，其实，是舍不得的，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董书凯，可是，又觉得心中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能够嫁给董书凯她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真的。

雪青笑着说道：“内阁那里有事情，所以大爷一早起来就过去了，但是大爷说中午会回来吃饭。”

“嗯，让厨房做一些清淡的。”林氏嘱咐道。成亲十多年，对于他的喜欢她能够不假思索的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时候，其实这样的本领并不是练习了多年，她在他们成亲三个月之后就是已经摸清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意，就是因为第一眼，她就已经爱上他了，有时候，林氏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爱上他居然这样简单而又轻而易举，后来，想一想，其实他就是有这样令人沉迷的魔力的。

林氏又说道：“让曦哥儿和珠姐儿过来一下吧。”

这有什么为难的，雪青自然是笑盈盈的答应下来，匆匆的出去了。

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在曦哥儿和珠姐儿都是过来了。

珠姐儿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看着自己的母亲脸色好看了很多，心中觉得高兴，笑着说道：“母亲，你是不是快要好了，来年三月的女儿节母亲你和我一起去吧，那时候桃花开得好。”

今年的女儿节她已经卧病在床了，女儿自己去参加的，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大把鲜艳欲滴的桃花，只不过在她的屋子里没有两天就已经败落了，全部都是药味，什么花都是不容易养活的。

林氏笑着点头：“到时候我们珠姐儿一定要打扮的漂亮才是。”并没有答应下来。

但是争高兴的珠姐儿并没有察觉到，仍然笑眯眯的。

曦哥儿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只不过并没有细想，而是说道：“母亲可是有什么想要吃的？”

林氏微微一愣：“鱼丸汤吧，只要清汤，上面撒上一把香菜就好。”其实，这是董书凯的习惯，跟着他生活的时间长了，其实她已经忘了她喜欢吃什么了。

雪青听到林氏主动要喜欢吃的东西，立刻就吩咐厨房去做了。

曦哥儿和珠姐儿留在林氏这里一上午，三个人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已经足够令珠姐儿觉得高兴了，好不容易和母亲这样亲密。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珠姐儿还问自己的哥哥：“哥哥，明天我们还来看母亲吧！”

“嗯。”曦哥儿微微沉默，然后说道。其实在刚才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母亲咳嗽了三次，最后一次，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的帕子上面有一些红色，或许是他看错了，可是心中却是不安的。

在两个孩子离开好久，林氏还是看着两个孩子离开的方向，这一眼，应该是永别，再见，林氏在心中默默地说。

中午，董书凯果然回来了，可是却是已经吃过午饭的，就算是这样，林氏也是没有觉得不高兴，她看向董书凯，眼睛舍不得眨。

“其实，我刚刚知道我的婚事的时候，心中是抗拒的，虽然我的父亲不过只是一个七品官，但是总归是要比举人强，我不像我的姐姐那样喜欢钱，可是也不喜欢自己只是嫁给一个举人的儿子，可是，在后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改变了我的想法了，只是一眼，真的只是一眼，我就同意了，其实，那个时候看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你和一群人在一起，穿着一样的衣裳，但是你就是与众不同。”

“原本，嫁给你我是觉得有充足的底气的，其实，我心中并不是很适应那样的生活，可是跟着你也就慢慢的觉得那回事了，有时候我想要是一直在碑廓镇多好，这样的话我不至于会觉得自己卑微，我想我一定能够过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你的抱负，要是你没能够实现的话我想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

“我以为只要跟着你我就能够过得很好，可是后来我明白不是这样的，如实没有了匹配你的底气，其实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会恐慌，我会胡思乱想，我会做一些事情来证明我的存在，但是后来事实证明，那些都是错的，或许你一直没有变，可是我变了，而现在，我累了。”

从林氏开始说话的时候董书凯就是觉得不好，如今看着林氏苍白的脸色，董书凯幼儿恐慌：“你别乱动，我叫叶言过来。”如今再也不像以前了，叫叶言过来也不会一件艰难的事情，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可是为什么他心中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林氏听着董书凯有些颤抖的声音，心中想终归他还是在乎她的，这样，就够了：“不必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现在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就是嫁给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林氏逝世了，有些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明明这些天林氏已经好多了，可是等着看着从林氏的铺盖下面翻出来的那一张张染血的帕子后众人沉默了。

婧娘看着有些帕子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显然，林氏已经咳血很长时间了，不禁心中多了一些怜惜，有句话叫做人死为大，和林氏之间的恩怨到现在也就算是了解了，其实到底有多大的仇怨呢？或许当时没有办法释然，后来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从林氏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董书凯就变的沉默寡言，她一直想着林氏最后说的那些话，林氏说她变了，其实，他也一样。

他想起来了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其实不像现在这样陌生而又疏离，他一向都是有些冷淡的，只不过她却是对他真的好，具体的一些事情他不怎么记得了，却是记得她眼眸中的羞涩和情谊，其实，那个时候看到那些情谊的事情他的心也能够变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

所以，其实他也变了，董书凯想林氏到现在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原因，更多的就是因为他。

董书凯将手放在林氏的棺椁上面，眼带温柔：“若是有来世的话，我们两个人好好的，谁也不要辜负了谁，你听到了吗？”

若是能够从头再来，他想他会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去做的，这一生，有这样一个女子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个女子或许不怎么完美，或许做过很多不应该的事情，可是到底这个女子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他们两个人之间，付出多的一方永远是她。

所以，不说其他的，其实他是辜负了她的，今生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他放不下权力，他还是会选择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但是他也会一辈子记住那个女子的。

外面，起风了，温温柔柔的，吹在人身上其实很舒服，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回应，她说：好。

他笑起来了，眼中一片缱绻。